《六年》
阿山跳楼了。
在他第二个六年。
[第一个六年]
阿山是我们村的孩子，六岁的他常年穿着破烂的衣服和鞋子，但是却从不邋遢。
他有个弱智的母亲，智力也只有六岁左右。
我的女儿上课坐他旁边，她说他们班没人喜欢和他玩。
而今天是母亲节，女儿做了一朵纸花送给她妈妈。
看着开心的妈妈，女儿跟我讲阿山没有钱买漂亮的剪纸，所以她分了一点给他。
“那他做了什么给他妈妈呢？”
“因为分给他的剪纸很少，所以他只做了一张券。”
“一张券？”
“对啊，可以实现所有愿望的礼物券。还是胡老师提醒他的呢。”
胡老师是大城市来的实习老师，还是第一次当孩子们的班主任。
“我们班有同学说阿山妈妈肯定看不懂这个，胡老师还骂了他们。”
我沉默。
“阿山的妈妈也是妈妈。”女儿这样说道，“胡老师是这样教我们的。”
[第二个六年]
“胡老师，阿山妈妈来了。”
同学们全部叽叽喳喳，阿山的母亲阿清在窗户外面站着，她单薄像一张纸，夕阳的余晖把她瘦弱的影子撕扯得很长很长。
“山，山，新鞋...”
阿山低着头，他的脚光着，他好像在盯着自己的脚，好像又在盯着附近的同学。
我走到教室外面，“阿山妈妈，我先帮你拿着吧。”
“给山，山光脚，疼。”
她的表情怪异，像是在笑，又像在哭。
“阿山，你来一下。”
阿山不动。
我摇摇头，提着鞋径直向阿山走去。
“阿山，穿着吧。”
阿山是听我的话的，他接过那双鞋。
“这不是我穿不下的那双鞋吗...”
“嘘，你小声点。”
阿山的手僵硬了。
他立马把鞋丢地上，然后跑了出去。
“山，山...”
[第零个六年]
“她有崽了？”
“她不是没有老公吗？”
“听说好像是旁边村那个流氓哩，反正她啥都不懂啊...”
“那孩儿咋办啊，她自己每天都...”
“看着可怜哩。”
“我家还有些旧衣服，给她送过去吧。”
“她会带孩儿吗？”
......
“诶，清她居然什么都会哩。”
“我可不信。”
“真的，刚刚去魏村买物什，她抱着她孩儿洗衣服，旁边还煮着饭哩。”
“诶呦这还真是，她难道变正常啦？”
“我开始也以为她变好了，可一说话还是那样，也不看你，舌头不停舔着嘴。”
“其实吧你说，我们那会儿也不会，都是第一次当妈。”
“对啦，都是第一次当妈哩。”
“我看，有些人还不如清勒。”
“那可不...”
[我的第二个六年]
6月21日 晴
我不喜欢我妈。
每次坐公车回去，我都会多坐一站，因为我妈总是在村口公车站等着我。
我受不了同学的讥笑，也受不了这个妈。
我只祈求他们别认出来。
昨天我的鞋坏了。我本来想借同学的钱去买双新的，不知道谁又告诉了我妈。
她说她有新的，明天拿给我。
我希望明天一切顺利，我希望我的妈妈像正常人。
胡老师一直跟我说我的妈妈本来啥都不会，生了你之后什么都会了。
我听不进去。
我真的听不进去。
希望明天12岁生日快乐。
[她的第六个六年]
阿清跟着胡老师跑上楼，阿山站在天台上。
“阿山，这里危险，下来好吗。”
“山，山...”
“你为什么要生我！”
阿山低着头喊叫。天空被太阳漂成红色，阿山的脸一半红一半黑。
“因为你，同学都瞧不起我！”
教导主任和其他老师陆陆续续来了。狭小的天台挤着目光，所有目光都压在三人身上。
“阿山，我们先下去，老师跟你说过，只有你自己强大，才能打败那些人，不是吗！”
“我做不到。”
“山，山...”
“你看她，她除了会喊我名字，她还会什么？”
“她什么都不懂，我只想要尊重，我只想活的像个正常学生！”
阿清突然开始翻自己的包。
“阿山，她是你母亲，不管怎么样，她是你母亲！”
“我也想好好爱她...像正常的母子一样。”
阿清突然翻出一张纸。
“山，山，看...”
那是一张很旧的剪纸，但是却被保护的很好。
红色的光在那张纸上跃动。
“所有愿望都能实现。”
上面写着这几个字。
稚嫩的字体，还夹杂着拼音，旁边画了张笑脸。
“山，我爱，永远...”
阿清的脸上全是泪水。她在这时候是这样正常，正常得和一个普通母亲没有任何区别。
她什么都不懂，她只懂得如何去爱她的孩子。
山的两个六年，是她六个六年全部的意义。
[最后一个六年]
阿山还是跳楼了。我没能救到他。
也许真如他所说的，他就是做不到。
我反思在我当班主任的六年，为什么没能做的更好。
阿清每天拿着那张券，对着天空祈求。
“山，回来，山，回来。”
我只能想着，
“山，走好。”
我于是离开了这个村。
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六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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